漫談箏樂藝術中的“苦音”（三）

分布在全國各地的苦音箏曲，有三個共同點：第一，都具有特性音微升Fa 和微降si，其調式音階都是苦音音階。第二，其表情意義，都是苦楚、哀傷、激憤、深情的情感。第三，每個地區(qū)的苦音箏曲，大都采用徵調式。這些苦音箏曲，也有三個不同點：第一，不同地區(qū)特性音的旋法走向不同。第二，不同地區(qū)特性音的滑音走向也不同。第三，不同地區(qū)特性音的揉弦方法不同，以及揉弦與滑音的組合方式也不盡相同。下面我們逐一介紹：

1.陜西箏曲

陜西箏，即秦地之箏，由于其發(fā)祥于秦地，故同陜西民間音樂有著深厚的淵源關系。陜西箏曲大都來源于陜西地方戲曲和說唱音樂的唱腔旋律。而陜西有代表性的三大劇種(秦腔、眉戶和碗碗腔) 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具有徵調式的苦音音階，其中微升fa 與微降si 在演唱(演奏) 中具有不穩(wěn)定的游移性，一般情況微升fa 下行向m i 游移，微降si 下行向la 游移，其哀怨、凄楚的色彩相當濃郁。由于歷史的原因，傳統(tǒng)的陜西箏演奏，在“榆林小曲”的伴奏中還見遺存，在其它民間音樂中已很難見到了。這說明秦箏在秦地并未失傳，余緒尚存，“真秦之聲”猶在?，F(xiàn)代箏家據(jù)民間音樂素材改編或作曲的陜西風格箏曲已成為當今陜西箏曲的主要成份。這些箏曲主要有《秦桑曲》(周延甲曲)、《山丹丹開花紅艷艷》(焦金海編曲)、《香山射鼓》(曲云曲)、《三秦歡歌》(魏軍曲) 等。根據(jù)陜西《碗碗腔》的旋律素材創(chuàng)作的《秦桑曲》可視為陜西苦音箏曲的代表。樂曲借唐代大詩人李白《春思》中“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的情境，以委婉、柔美、凄楚、激憤的旋律，描述了青年女子思念親人的迫切心情?！肚厣Ｇ藩毦咛厣目嘁粜?，優(yōu)美動聽、感人至深。這種旋律充分展現(xiàn)了秦風的神韻。著名音樂理論家何昌林先生文章中說：“此曲左手以韻補聲的進退復扶所產(chǎn)生的清角與閏音極其美妙地連接使用別具一格的意趣，使人在跌宕錯落、莫辨宮商的迷離之際，充分領略了‘秦風’的神韻”。例如：箏獨奏曲《秦桑曲》(周延甲曲)。

箏獨奏曲《山丹丹開花紅艷艷》，是一首具有濃郁苦音風格的箏曲。是筆者根據(jù)陜西文藝工作者集體填詞編曲的同名陜、甘民歌而編曲創(chuàng)作的。1972 年見到的這首民歌的油印本是用苦音音階記譜的，因此當時所編曲創(chuàng)作的箏獨奏曲也是采用苦音調式音階寫譜的。這首箏曲，流傳很廣，深受箏樂演奏者、愛好者的喜愛。例如：箏獨奏曲《山丹丹開花紅艷艷》(焦金海編曲)。

陜西苦音箏曲在旋法上的一個重要特點是：上行跳進，下行級進。這種旋律的進行，跳進可使情緒激憤而波動，級進可使情緒深沉而哀傷。跳進與級進配合進行，使陜西苦音箏曲充分顯示了鮮明的地方風格。下列例子是先行跳進，后行級進：秦桑曲(周延甲曲)。

陜西苦音箏曲以下行級進為主，上行跳進為輔。這種下行一吟三嘆的曲調，充分表現(xiàn)了哀傷、苦楚的情感。

2.山東箏曲

山東箏曲又稱齊魯大板，其歷史悠久、傳統(tǒng)深厚，以剛勁、明快、鏗鏘有力的藝術風格稱著箏壇。三國時，著名文學家曹植的封地就在山東荷澤一帶。曹氏不僅擅箏，而且對箏樂頗有研究，曾寫有“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搦素箏而慷慨，揚大雅之哀音”等贊美箏樂的詩句。山東箏主要流傳于山東西南部的荷澤地區(qū)，以鄆城、鄄城為主，被稱為“鄆、鄄箏琴之鄉(xiāng)”。同時也流傳于山東西部的聊城地區(qū)，以臨清為主，民間流傳“山東尚為齊魯?shù)?，東有奚琴西有箏”的說法。

山東箏曲通常被分為兩類，筆者認為，如果加上苦音箏曲，也可分為三類。第一類是結構規(guī)范的“八板體”箏曲，如組合起來也可稱為“大板套曲”。主要曲目有《漢宮秋月》、《玉女繡針》、《紅娘巧辯》、《隱公自嘆》等；第二類是由山東琴書的唱腔、前奏、間奏及曲牌音樂演變而來的“碰八板”箏曲，主要曲目有《鳳翔歌》、《雙疊翠》、《呀兒喲》、《過街牌》等；第三類就是苦音箏曲，曲目有《美女思春》、《幽思吟》等。

山東傳統(tǒng)箏曲(包括苦音箏曲) 大都采用宮調式音階，其七聲音階中出現(xiàn)的特性音之旋律走向與陜西苦音箏曲不同。山東苦音箏曲的微降si，在旋律進行中常上行到主音do，然后再下行至屬音；而陜西苦音箏曲微降si 常下行。

姜寶海著《箏學散論》(山東文藝出版社出版) 一書的“敬修堂〈箏譜集成及其譯著〉”一章中刊有苦音箏曲《美女思春》，并在此書的“金灼南古箏藝術”一章中刊有《幽思吟》。這兩首箏曲的骨干音基本相同，只是變奏加花不同。其曲意，正如山東箏派代表人物之一金灼南所述：“佳人才子衷于情而限于制”，“閨閣中悲傷抑郁無限的幽感”。這兩首箏曲既有苦音音階的微升fa 和微降si，又區(qū)別于“真秦之聲”的陜西苦音箏曲，在它憂思、哀怨的旋律中，內蘊著激忿的情感，有著明顯的柔中寓剛的性格特征，這同山東箏派樸實、豪爽的總體氣質是一致的。例如：山東箏曲《美女思春》。

3.潮州箏曲

潮州箏，在當?shù)乇环Q為“秦箏”或“情箏”，這顯然是與它的悠久歷史和善于表達豐富的情韻有著密切的關系。潮州箏曲是流傳于廣東潮汕地區(qū)的民間箏曲，分為套曲和小曲兩種，其委婉、纏綿、典雅、清淳的風格，同粗獷、豪放、悠遠壯闊的北方箏形成鮮明的對比。

苦音箏曲在潮州箏樂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潮州箏曲中“重三六”與“活三五”兩種調體的箏曲就是帶有苦音特色的箏曲?！叭?、“三五”的名稱來源于潮州音樂獨特的傳統(tǒng)記譜方式“二四譜”，這是我國少見的弦索譜記譜法。

“重三六調”簡稱“重六調”，其定弦是：

調式音階是苦音音階，即：

記譜中不標出微降、微升，靠演奏中掌握。正如徐榮坤文章《再談苦音音階和它的兩個特性音Fa 與 si》中所說：“從本質上講，苦音音階的構成和潮州音階中重三重六調的構成基本上是一致的。它們的兩個特性音Fa 和si，調性和音高常常有所游移等特征基本是一致的?！?/span>

“重六調”箏曲的表情意義有兩種：一種是表現(xiàn)哀怨、深沉的情感，如：《柳青娘》、《月兒高》、《北雁思歸》等；另一種是表現(xiàn)抒情、深情、委婉的情緒，如：《中秋月》、《寒鴉戲水》、《紅梅頭》等。

“活三五調”簡稱“活五調”，是指“二四譜”中的“三、五”兩個音在演奏中“活躍”一些。其定弦法，常用的是：

其調式音階是：

其中“re、fa 都是微升，“si”是微降，甚至比“重六調”的微降還要低一些?！盎钗逭{”的定弦，采用：

時，因其中沒有[3 ]，被稱為“絕工”，這樣，在秦箏中比較游移的清角，在潮箏中就相對較為穩(wěn)定了，其調式音階與燕樂音階也較為吻合。由于[4 ]音不用按出，左手按滑音可集中在二四譜的三、五兩音，即[7·、2 ]上進行，達到“活三五”的作用。

總之，苦音箏曲的“重六調”、“活五調”，形象而具體地道出了左手按弦輕重有別而取音不同的實質。所謂“重三六”，即重按la、m i 兩音而求微降si、微升fa 兩個特性音。這種“重”按與“活”音，又往往同吟揉相結合，從而使新取的音高于不穩(wěn)定中產(chǎn)生撲朔迷離的效果。因而，潮箏中的苦音能給人以一種微妙的感覺。由于在不同的旋律中，“重”、“活”與吟揉的程度有所不同，所產(chǎn)生的表情意義當然也有所區(qū)別，所以潮州箏曲的苦音表現(xiàn)力就顯得特別豐富。潮州箏曲中的苦音在旋律進行及滑音走向上與陜西箏曲不同。前者上行上滑，后者下行下滑。例如：潮州箏曲《寒鴉戲水》。

4.客家箏曲

客家箏曲，亦稱漢樂箏曲、中州古調，主要流傳于粵東大埔、興寧、梅縣、蕉嶺等地。在贛南、臺灣也比較流行。以其古樸淡雅、清秀委婉的風格稱著于海內外?？图夜~曲的源頭從“中州古調”、“漢皋舊譜”詞匯中已見端倪，它原來也是古代中原、漢水一帶人口南遷的結果。

客家箏曲中有“大調”、“串調”與“小調”三大類。“大調”樂曲曲式結構嚴謹，每首樂曲均為六十八板，具有“八板體”的特征，類似河南的板頭曲，只是風格不同。“串調”樂曲板無定數(shù)，既有七十多板的，也有十多板的箏曲，它來源于廣東漢劇音樂和民間曲牌?！靶≌{”樂曲短小。大調和串調中都有類似粵曲“正線”的“硬弦” (亦稱“硬套”) 和類似粵曲“乙凡線”的“軟弦” (亦稱“軟套”)?！坝蚕摇蔽迓曇綦A為：七聲軟弦箏曲中的“3”、“6”大都為經(jīng)過音或裝飾音，不是調式骨干音。因此，“軟弦”音階亦即苦音音階。客家軟弦箏曲的總體風格是深沉、含蓄、淡雅、古樸，擅長表現(xiàn)哀怨、憂傷、纏綿悱惻的情緒和恬靜、悠遠、空靈的意境。其較有代表性的曲目有《出水蓮》、《崖山哀》、《杜宇魂》、《散楚詞》等?？图夜~曲“微升fa”的走向較多是so l，“微降si”的走向較多是do，這是與陜西箏曲截然不同的，因此在風格上蘊含著一種內在的深沉與悲憤之情?？图夜~曲中的微升fa 和微降si在記譜上也不標出箭頭符號。例如：客家箏曲《杜宇魂》，《出水蓮》等。

由于福建箏曲和粵樂箏曲的流傳不是很廣，我們這里就不做具體的介紹了。